脑洞三十号
倦收天从小就能看见妖怪，自从小时候跟父亲说了被揍一顿后，他就再也没告诉过任何人。
他在花丛中看见花妖，在树林里看见成精的动物，还有河里的水草、农夫的斧子、桌上的烛台……
小时候倦收天还会害怕，看得久了，就跟看到邻里乡亲一般，友善的便打声招呼，不愿意招惹的就当没看见。
就算不那么友善的妖，也不全是戏里写得那样，动不动就要吸人精气。烛台精跟他说，人身上的精气很有限，倒不如晒一天太阳来得划算。
日子还是照常地过，不知不觉倦收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。邻里有个大娘，在父亲去世后颇为照顾他们娘俩，最近给他说了门亲，出了村过了河便是那姑娘住的村落。
倦收天没什么意见，他想多一个人照顾母亲总是好的，他一个男人，很多事情多有不便，于是带了些自家的鸡蛋和瓜果，上午就往那去了。
这村子他也去过几次，河岸边长着一棵巨大的橡树，被层层叠叠的白藤缠绕着，若是没个千年也至少有几百岁了。
天气闷热，他这一路又带了不少东西，突然犯了懒，便靠在树下乘凉歇息。
阵阵凉风吹着繁茂的树枝，落下一片片如雪的白藤花。
闻着这阵沁人心脾的芳香，不知不觉倦收天就有了困意，可他还要过了河去……
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，一抹白色晃过眼前。
醒来已至日落，理所当然过了说好的时间，倦收天只好回去。
大娘见他这么晚回来，还以为谈得不错在那吃过饭，孰料倦收天却还拿着上午带去的东西，凑上去一问，简直气炸了肺。
“好好的怎就睡着了？也不过几步路！唉，得了，你跟我去道个歉，就说午前家里突然来了客。”
倦收天跟着她赶到姑娘家，对方虽然有些生气，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，对倦收天也颇有几分好感，当下约定明日再聚。
第二日，倦收天照常前去，可到了树下，看见那白藤上的花，他又忍不住驻足，伸手摘了一朵，想着或许可以带给那位姑娘算作道歉。
风吹花落，飘来一阵熟悉的花香，还来不及细想，他便倚着树干，两眼一黑睡了下去。
他心里觉得奇怪，醒来后自然又过了时间，还是那姑娘将他摇醒，问他怎么睡在这里，面上似有怨怒。
倦收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，只得告诉她自己可能过于疲累，身子有些不适，姑娘将信将疑，让他回去好好歇息，三日后再详谈。
结果三日后又是相同的情景。
他心下愧疚，只是这两次昏得蹊跷，他也不敢再多停留，赶紧回了家。
倦收天差人捎了封信给那姑娘，大意告知家中有急事，实在对不住，日后再来探望。
他估计这门亲事多半要黄了，还给人家落下个不好的印象，若是被母亲知道该数落他了。
“你回来了！”
一进门，一道细小的声音从桌上传来，倦收天对烛台点点头，拉过椅子坐在桌边。
烛台精见家中只他一人，便化成个孩童坐在桌上，鼻子凑到倦收天身上闻了闻。
“这几天，你身上都是这个味！”
倦收天扯着衣服闻了闻，并没能闻出来什么。
“你是不是碰上什么花妖了？”
“应当是没有，我没看见。”
“也对，花妖最招摇了，恨不得谁都能看见她们。”烛台精恨恨地说，可能因为他的身体太小，并不好看。
“不过，”倦收天两指敲了敲桌子，“我最近遇到件怪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他对烛台精向来无所不谈，三言两语把自己睡着的事跟他说了，烛台精拧着眉思索了一会，抬起头时的神情颇为严肃。
“明日揣上我去那棵树下。”
第二天，倦收天当真带着烛台去了河岸边，又是一阵熟悉芳香，只是这次，还没等他昏睡过去，怀里的烛台精突然蹦了出来。
“抓住你了！”倦收天被这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，顿时清醒过来，一抬眼，便看到小烛台精正抓着一个人，还是个挺好看的公子。
不，不是人，应当是妖。
看着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庞微红，飘然若仙的亭亭身姿，倦收天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不够看的。
那妖似是很想逃脱，烛台精拉扯得很是费力，给倦收天使了个眼色要他来帮忙。
倦收天一近身却犯起难，不知该抓着哪才不算冒犯。虽然对方是个男子的身体，但毕竟出落得貌美，被误会成揩油就不好了。
还好，他一见倦收天过来，便不再挣扎，任由烛台精紧紧攥着他的手，像抓住了个小偷似的机警。
“请问……”倦收天正犹豫着如何称呼，烛台精就大声插了一句。
“他是这的白藤精，之前三次你都是被他迷晕的。”
倦收天闻言不禁悄悄后退了些，以前看得见这些精怪，觉得他们不大会害人，可这次却说不准了。
“我、我并非要害你！”见倦收天有意疏远，白藤精急忙解释起来。
“怎么不是？你用花香迷了他，他在这一睡就是一天，你还有什么不能干呐？”
“弟弟误会了，我当真不曾害人……”
白藤精越解释越说不清，这里也没有一个人信他，不自觉流露出难过的神情。
倦收天心下不忍，虽然不知他什么目的，还搅黄了他的亲事，但自己还好端端地站在这，就是他没有害人的最好证明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见倦收天温和地看过来，原本的难过立时从那张精致的面容上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腼腆的笑容。
“公子可唤我无乡，这棵白藤确是我的真身。”
“无乡，为何三次令我驻足于此？想必第一次闭眼之前，眼前的那道身影便是你了。”
听他一说，无乡的脸上立刻蔓延起一层绯红，甚是动人，连见惯了花妖的倦收天一时都有些动心。
“我……”无乡看了看小烛台精，脸上不禁又更红了些。
“我对公子，初见倾心……本想留你陪伴须臾，可无意间便至日落，请公子放心，我从不曾害过您。”
倦收天听得了话中的意思，无奈一笑，让烛台精赶紧放开人家。
“哟，还没成亲呢，就不让人碰你媳妇儿啦？”
“瞎说什么。”见无乡羞得快要逃走，他一巴掌拍上烛台精的脑袋，让他变回真身，转而温和地对无乡道：
“原本大娘给我说了门亲事，就在这河对岸，却被你搅黄了。”听了他的话，白衣的美人低下头，面上难过了起来。
“你要赔我。”
“如何赔……”
“做我娘子。”
“公、公子！”
倦收天搂过又惊又羞的美人，握住他的手。
“你先试试，如果腻烦了我，再离开也不迟。”
“我怎会腻烦公子……妖虽无心，却都是痴心的。”他抬起头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倦收天，仿佛越过他看尽了千年。
“你这么说，我真怕自己死后，留下你伤心。”
“我会寻到公子的转世。”
“再迷晕我三次？”
无乡闭上嘴，红着脸不吭声了。
“我说笑呢。”倦收天摸了摸他的脸，轻轻亲吻了他。
他仿佛看见，那些他不曾经历的片段，每一个里都有一个不一样的他。
『你叫什么名字？』
『名字是什么？』
『就是让别人记住你的东西。』
『我没有名字，你给我一个可好？』
『那就叫你无乡。』
『无乡？是什么意思？』
『妖无心，便不懂伤心，无乡，便不曾思乡。』
『我听不懂……』
『这些你不用懂，你只要做个无忧无虑的白藤精，就不枉我浇水照料的恩情。』
……
『你叫什么名字？』
『无乡。』
『无乡，人的命很短，要是我死了，一定舍不得你难过，你还要跟着我吗？』
『我要。』
『那我死了，你要去哪呢？』
『不知道，但我一定会再找到你。』
……
『你叫什么名字？』
『我叫无乡，是你曾经给我的名字。』
『你每世每世地寻我，不累吗？』
『不累，我只认得你，我只要寻你。』
『妖无心，却痴心，轮回一世忘却前尘，总是我对不住你……下一世，莫再寻我了。』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不是让你别来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每一世我都会忘记你，让你伤心。”
“你忘了，妖无心，怎会伤心。”
“你不是妖，你是我的无乡，无乡有心，它就长在这里。”倦收天抓着他的手，覆于自己的胸口，看着他的眼里是满溢出的温柔和心疼。
无乡盯着他的心口，感受着鲜活有力的心跳在掌心鼓动。
“我的……心……”
“是我们的心。”
“我不懂……”
“你不用懂，你只要知道，我心里只有你。若是这回没抓住你，你要何时才出现在我面前？看着我成亲，还是继续搅和我的亲事？”
“无乡不是故意……”
“唉，罢了……你这小坏蛋。”
托他这一世开了天眼的福，慢慢修道，亦可有所修为。大抵是上苍垂怜，不忍他们几世波折，即便不能成仙，一世也可活普通人数倍，转世也依然留有记忆和修为，或许就可与他生生世世，不再分离。
“倦道长，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小烛台精啊。”
“等我成了道长，自然不会亏待你。”
“观你修为不高，我带着你可好？”
“无乡也太好心……”
“嘻嘻，那就谢过哥哥了！”
END
